你是否曾在关系中感到不被理解？明明渴望被看见，却总被忽视；试图表达需求，却换来否定或沉默。临床心理的研究揭示了一个真相：人的烦恼大多源于人际互动中的“回应缺失”。从童年到成年，我们不断通过他人的反馈确认自己的存在与价值，而共情，正是打破隔阂、治愈关系的关键。本文将带你深入共情的底层逻辑，掌握真正理解他人的能力。

阿德勒有个论断“人的烦恼皆源于人际关系”¹。为什么呢？

人的烦恼看似五花八门，但最终都指向两个核心主题——存在与价值。它们构成了我们对自我的认知，也决定了幸福与否²。

图1 存在和价值构成了我的核心意义

存在指的是“我”被看见、被承认、被允许，价值指的是“我”被认可、被肯定、被欣赏。当获得这些意义时，人就会感到满足和幸福；而当无法获得这些意义时，人就会感到悲伤、委屈、愤怒、孤独、绝望。这些意义关乎一个人对自己的判断，是人幸福或痛苦的重要来源。

无论是被看见还是被欣赏，都是他人对我们的态度。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有关“我”的意义，不是我自己构建的，而是通过来自他人的回应建立起来的。肯定的回应能让我获得愉悦感和安全感，让我能建立并巩固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而否定的回应则让我感到沮丧和不安，让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压抑自己的感受。所以，人的精神痛苦的形成是和重要他人有关的。他人的回应就像是一面镜子，我们一边成长，一边在镜子里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认自己是不是有价值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说人的一切烦恼源自人际关系的原因。

表面上看，关系痛苦的形成很像自己的问题，比如“是我做得不够好”“我要的太多”“是我自己太没用了”“我需要学会放下”。你可能觉得别人不像自己这样，是自己没有能力；或者认为别人没有这么多要求，所以别人也没有这些痛苦。然而，在我们生命的早期阶段，当我们表达需求之后来自养育者（主要是父母）的回应塑造了我们最初的体验。

举个简单的例子，回到小时候，当你放学回家后和妈妈说：“妈妈，我想先玩一会儿游戏再写作业。”可能得到的三种回应方式（如图2所示），第一种回应是：“你想先玩游戏再写作业，可以啊。”这种回应让我们听到了自己的回声，这个声音没有变声，你可以确认妈妈收到了自己的期待，自己是被允许的。第二种回应是“写完作业才可以玩游戏”。我们听到的是一个变声，声调有些高，语气也有些生硬，你自己的声音被弱化和替代了，你无法确认自己本来期待的愉悦感是对的。第三种是无声的回应，妈妈在忙她自己的事情，你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被允许，也不确定妈妈是否关注到了自己。

图2 重要他人的三种回应方式

我们从这些回应中可能获得好的体验——愉悦感和安全感，也可能获得不好的体验——沮丧和不安，并由此形成最初的自我，比如“我是被在乎的”，或者“我的要求是过分的”“我是不重要的”。在日后的关系中，我们一旦遇到类似的回应，就会被激活相应的体验，而被否定或被忽略就是我们痛苦的源头。

父母（养育者）的反应就像一面镜子，我们一边成长，一边在“镜子”中确认自己的存在，也通过“镜子”里的样子确认自己是不是被喜欢的。这里的“镜子”指的是父母看我们的眼神，也包括他们的态度、语言和行为。这个“镜子”也可能出自我们的老师和同学，我们需要在“镜子”里确定我们的存在，并找到自己的价值。

想要解决关系的烦恼，我们就要了解人和人之间互动的根本是什么，我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人与人的互动在不断地满足彼此的需求，而每个人的需求背后反映着他们的动机，当我们感到不理解一个人的时候，本质上意味着我们不知道他的动机。为了更好地理解动机，我们引入一个动机理论——心理学家约瑟夫·利希滕贝格通过观察婴儿总结出了人的五大动机系统：

◆生理动机（基于生理需要的心理调节动机）；

◆依恋-归属动机；

◆探索-坚持动机；

◆感官-性欲动机；

◆厌恶动机。

生理动机是维持有机生命体存活的基本动机，比如喝水、进食、排泄等生理需要，还有温度适宜等对环境舒适的需要。婴儿通常会用哭声和四肢的动作来表达他们的不适感，一旦养育者了解并及时地满足婴儿的需要，婴儿就会获得心理的满足，同时也会用安宁的表情或睡眠回应养育者。

依恋动机最初源于婴儿和养育者之间的互动和情感连接，当孩子的需要被满足时，彼此都会感到愉悦，是人们确认存在和价值的重要驱动力，它促使个体在他人的回应中获得愉悦感的确认、允许、称赞，并因此放大和保持愉悦的体验。一个人在孩童时代与父母的依恋关系会延续到成年以后的伴侣生活中，他需要在另一个人的陪伴中让自身的感受获得关注。随着婴儿的成长，他们和养育者的互动开始增加，对彼此的情感也随之增加。归属动机和依恋动机的相似之处在于，都追求在相互的依恋中获得愉悦感的满足，只是归属动机指向的不是养育者，而是更大的群体，比如家族、一群同龄的伙伴或其他团体组织等。归属动机驱动一个人去认同某些人并与其保持关系密切，从而获得互相分享所带来的愉悦感以及被引领和支持所带来的力量感。

探索-坚持动机源于婴儿对周围的世界产生的好奇心，孩子最初是靠各种游戏获得愉悦感，同时他们也很需要父母的陪伴和认可。当婴儿可以用小手弄响铃铛的时候，他们玩耍的乐趣会因为父母夸奖的语言和笑容而增加。孩子也会在无法完成游戏任务时寻求父母的帮助，而当他们有一定胜任感后，更愿意自己尝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同时他们希望父母以陪伴的方式在场，既不干扰他们，又能看到他们的需要并提供帮助。探索-坚持动机说明每个人的天性里不仅有探索的欲望，也有在探索过程中克服困难，找到办法的欲望，这两个过程是紧密相连的，只有经历坚持的过程，才能让探索的欲望获得满足。

感官愉悦是指大部分人都会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获得满足感，性欲也是感官愉悦的一部分。婴儿在被爱抚、摇晃、拥抱时感到满足，这种满足是依恋动机的延伸，让婴儿在关系中有更多的自我确定感，是日后婴儿感到被喜欢的基础体验。与生理动机类似，感官-性欲动机也是从身体的某种需要出发，但前者更基础，而后者会让一个人的满足感变得丰富和完善。

厌恶动机是动机里一个很特别的角色。它的内在语言——“我不愿意，我不喜欢”，和其他动机刚好是反的。对厌恶动机的承认有特别的意义，意味着从另一种视角认可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意愿的存在——我不愿意，并使其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地位：厌恶动机系统。以往我们很难理解一个人的逃避、抵抗，会更消极地看待这些行为，然而当我们了解到它们源于一个人的动机时，就会重新审视这些行为。“不愿意”和“愿意”一样，也是一种本能的意愿，敌对和撤回只是其不同的外化表现，虽然它扩大了关系中的张力，但本意并不是破坏关系，而是一种需要的表达。

动机满足带来的核心体验是愉悦感。愉悦感是一种和舒适、快乐有关的连续体验，从安全、平静、舒服到满足、开心、兴奋。相反，不愉悦感从不安全、烦躁、不舒服到厌烦、恼怒。动机没有道德性，不分好与坏。动机是每个人维持生命体健康存在和发展的根本动力，因此它们并无好坏之分，只有强弱的差别。一个人的生活内容和人际关系是丰富多变的，他要生活、学习、工作、休息、娱乐，有家人、朋友、同学、同事、客户，因此，人的动机会根据需要和环境随时切换，并设法在切换中尽可能地维持愉悦感。尽管我们时时刻刻都被某种动机驱动着，但我们很少意识到动机的存在。动机往往是无意识自然地驱动着你，比如饥饿等与身体舒适度相关的体验会让你自发地解决问题，恢复愉悦感，你并不需要先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某种动机，再去思考和行动；有些动机会改头换面以别的形式出现，你并未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无论哪种动机，都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基本动力，它们无一例外地需要得到回应。回应不仅仅是满足。如图3所示，最基础的回应是满足，即对关乎生存的基本需要的回应，通常包括生理动机中维持生命的需要，以及依恋动机中在感到恐惧的时候对安抚、陪伴的需要；程度居中的是支持性的回应，包括在依恋动机和探索-坚持动机中获得认同、赞许和欣赏的需要；回应程度较弱的是允许的回应——可以不满足甚至不认同，但允许、接受和理解，这里包括五种动机中每个人的差异性需要。

图3 对于动机不同层次的回应方式

动机本身是有差异的，因而它们需要的回应也不同。你在向伴侣表达饥饿时和与他分享电影时需要的回应是不同的，前者你希望对方有更强的回应——去设法满足你的需要，后者你需要的就不是满足，而是希望对方认同你的想法和感受，或者至少愿意理解和接纳。

心理学家们最早秉持的观点是，病人之所以感到愤怒、怨恨，是因为他们的期待没能得到满足。然而，随着心理学实践的发展，心理学家们发现，人的动机不是都得被满足才行的，其实能在互动中得到恰当的回应就够了。在心理咨询室里，来访者最需要的是得到心理咨询师的在乎和支持。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同理，子女在无法获得回应时，他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喜欢和在意的。他们需要的不是父母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而是知道父母的想法，他们是否是愿意让自己开心，是否在意自己的感受的。

因此，并非动机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冲突，而是动机没有获得协调性的回应导致了冲突。非协调性的回应意味着让你感到愉悦的体验在父母那里完全不被认同，甚至父母还坚信他们不认同是为了你好。这种回应会让人感到痛苦，因为你没有办法让父母了解你的感受，他们看上去完全不懂你的动机。而在你更小的时候，他们是懂的，比如在你饥渴和不舒服的时候。现在你的世界扩充了，你有了更多的体验，你开始有自己的偏好和选择。当动机变得复杂而多元时，回应的协调也变得困难。

我们被各种动机驱动：依恋动机让我们保持或寻找一段关系，感到被在乎和被喜欢；探索-坚持动机推动我们获得各种知识和技能，让我们在胜任感和价值感中获得满足；感官-性欲动机让我们的身体更多地打开，获得更丰富的愉悦感受。这些动机是在互动中完成的，即我们需要在关系中获得确认，通过回应而保持动机的正常运作，科胡特将这种在关系中对理解性回应的需要称为自体客体需要³，他认为“自体客体需要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生命过程中都必定需要的”。对自体客体需要的理解性回应被称为自体客体回应，回应让我们内在的需要被看见、被允许、被确认，并因此让我们感到内在的生命是可以被自我掌控的，更是有活力的、一直向前的。

科胡特将自体客体需要归纳为三大类别。镜映需要：自己的存在与价值被看见、承认、欣赏，体现我是有价值的，是值得欣赏的；理想化需要：在无助或害怕的时候获得安抚，在发展的过程中获得力量的支持和方向的指引，体现我是重要的，是值得帮助和支持的；孪生体验需要：有和自己相同或相似的人，让自己获得认同感、归属感，体现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而当这三类需要不被理解和缺乏适切回应的时候，我们会体会到以下感受：我是不够好的、无价值的、令人厌恶的（缺乏镜映需要的回应）；我是不被在乎的、令人嫌弃的（缺乏理想化需要的回应）；我是令人排斥的，没有人像我这样（缺乏孪生体验需要的回应）。

除了上述三种类别的自体客体需要，临床心理学家们在大量实践工作中发现，还有一类更基础的自体客体需要，即一个人自己的想法、做法以及感受需要被允许存在并获得理解。通俗地讲，有时你并不需要被夸奖、被支持，甚至也不需要有人和你有同样的看法和感觉，但你需要自己的想法和感觉不被否定、不被剥夺，可以被允许和接受，这种需要被称为自我界定需要，即在上述需要获得回应后，自我可以被清晰地界定出来，而不是模糊的，甚至是被覆盖的。

如图4所示，这些自体客体需要影响着我们对自我的认知、和他人的关系以及自我发展的动力，当我们无法获得理解性回应而陷入痛苦时，它们的影响尤为显著。它们是如此重要，让我们总是设法在可能的关系中表达，有时是对朋友，有时是对伴侣。有人理解我们会让那些尘封的渴望得以激活，我们会感动、兴奋，唤起某种活力，燃起新的希望；也有可能仍然没有人理解我们，导致我们不断地重复经历某些痛点，一次次掉进没有回应或糟糕回应的旋涡里挣扎。

图4 自体客体需要与回应

那么，如何才能在关系中实现真正地理解？下周推文我们继续讨论。

理解他人的本质，是看见其行为背后未被言说的动机，回应其内心深处对“被看见、被允许、被连接”的渴望。本周我们从动机系统与自体客体需要出发，揭示了人际关系中“不被理解”的痛苦根源；下周我们将深入拆解“理解的本质”，并带你掌握共情的具体路径与实践方法，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