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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的根脉:你与他人产生深刻联结的动力

作者:果子 教育 发布时间:2018-03-15
无论是胜友如云,还是三两知交,每个人的生活都少不了友谊的滋润。然而,在与朋友交往时,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们和一些人共处多年,也走不进彼此的内心?而我们和另一些人短暂相遇便能心意相知?为何我们和一些旧友的人生轨道已经相隔遥远,却能在重逢时感受到没来由的快乐?又为何我们和一些朋友可以异地相隔数十载,依然保持心灵的同步?归根结底,人与人之间产生深刻联结的动力究竟在哪里呢?

逃避孤独,友谊来临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类个体天生寻求与他人的联结。古今中外多少哲人学者,以及每一个生活在这世界上的普通人,都因自身的体验而对这一结论深信不疑。

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爱和归属的需要被明确列为人类个体发生行为的重要驱动力之一。《爱的艺术》的作者埃里希·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提出,人身上有两种相互矛盾的动机,渴望独立和自由,同时又恐惧离群索居带来的孤独与焦虑,只有回到群体中才能让人再次感到安全。

人既向往自由,又渴望归属。于是,友谊,就在人类复杂但直白的与他人相联结的渴望中产生了。

温暖亲密的情感支持

在所有的关系中,在由生到死的生命旅程中,友谊给我们以援助和安慰。它适合宁静的日子,得体的馈赠和乡间的漫游,但同样适合坎坷的道路,艰难的旅程,天灾与人祸,贫穷与迫害。——爱默生

与他人产生联结进而生发友谊,首要的体验就是温暖而亲密。友谊给予人们情感的支持与慰藉。回忆起和亲密朋友相处的那些时光,相信“温暖”一词是人们对友谊所共通的体验。

现代心理学研究中经常提起的一个概念叫“社会支持系统”,探讨人在生活中所编织的社交网络能给个体带来怎样的支持。众多研究表明,社会交往对个体支持重要的一个层面就来自于他人给予的情感支持,这种支持对人的健康具有显著的影响。

古往今来的哲学家们,对友谊温情的一面也都有着生动且深刻的体验。培根在他的《人生论》一书中说,友谊的一个果实就是使人心中郁结的情感得到宣泄,它能使欢乐增倍,也能使悲伤减半。

培根还举了许多例子,来说明无论何人都需要友谊的慰藉。比如,古代伟大的君王常遴选宠臣陪伴其侧,其原因就在于,君王在享尽妻室、子侄、财富、权位等等一切之后,反而更加感受到人生的缺憾——对人与人之间亲密而温情的联结的缺失,也就是友谊的缺失。

神圣的盟约,还是尘世的消磨?

不过,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两个陌生的人产生这种亲密温暖的体验,从而成为一种情感支持呢?古罗马政治家和哲学家西塞罗认为,友谊需要双方的志趣相投。

在《论友谊》中,借在传说中拥有伟大友谊的盖乌斯·莱利乌斯之口,西塞罗论述了自己对友谊的体验:

“当我回想起我们的友谊时,我觉得非常愉快,以至于认为自己的一生也是幸福的,因为我的一生是在和西庇阿的相处中度过的。无论公事还是私事,我们都相互帮助;在罗马我和他住在一起,后来又一起到国外服役。我们之间的爱好、追求和观点上完全协调一致,这种协调一致是友谊的真正秘诀。”

而美国近代思想家爱默生更进一步提出,友谊的体验是神圣而又温暖的。它并不来自于日常生活,而是来自高贵灵魂之间神圣的盟约与共鸣。而朋友之间的交往若牵扯到谈论“奇闻逸事”,或涉及到家庭生活的“浓汤肉汁”,就是在亵渎这样一种高贵的盟约,因而不足称道。

这似乎是一种理想的友谊形态,但与现代社会中我们对亲密友谊的理解并不完全一致。友谊只能是这么阳春白雪的存在吗?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将友爱分为了德性的友爱,快乐的友爱,以及有用的友爱三类。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他提及,友爱,需要共同生活,才能从相同的事物上得到快乐。其中,他还特意指出了一起消磨时光的快乐。这便是“快乐的友爱”:人们彼此交往,目的就是为了快乐。

消磨时光的日常乐趣

青年人的确愿意共同生活,因为在共同的生活中他们才能得到他们期望于友爱的快乐。——亚里士多德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和多年未见的中学同学欢聚时,一起回顾青春时代的吃喝玩闹,感到别样的温馨与留恋;在和朋友一起吃饭逛街跑步爬山,甚至只是天天在微信群里闲聊,议论什么值得买、什么小吃店又开张了,也能感到一种轻松的愉悦。

这种愉悦来源于你对自我生活的关心与享受,而和朋友一起来做这些事,会让你加倍享受这份友谊,感受到生活充满了活力——即使这些朋友并不能与你共有精神层面的深层交流。

之所以能和友人共享琐碎,在于你们共通的体验。例如,你的发小闺蜜群里,虽然说到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吃喝玩乐,但你总能在愉悦之外体验到一种特别的亲近感,这是由于你们共享了年幼的时光;而在同事圈子里,也可能因同在都市打拼或共同的爱好,而走得更近。

友谊,让身在其中之人感受到每时每刻与朋友共享的快乐。在美剧中,最经常出现的描述类似情境的词汇就是“hang out”,消磨时光。广受欢迎的美剧《老友记》,持续播放了十年,收获了众多跟着这部剧一起成长的观众。它描绘的就是六个年轻人朝夕相处,度过青春的平凡时光过程中的温暖与愉快。

美国的心理学畅销书《社会动物》也生动描绘了男主人公哈罗德在大学时代与朋友们消磨时光时的快乐:哈罗德和朋友们能够花几个小时谈论咖啡馆,酒吧,舞会,电视节目中的妙语,他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这样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目的。

这种青年人之间的友爱,是被亚里士多德特别解释过的。他说,青年人凭着感情生活,追求愉悦的感受,所以活在当下,友爱以快乐为原因而延续。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令他们快乐的东西不断改变,所以这样的友谊也随之聚聚散散,变化无常。

你是我存在的证据:对于“我是谁”的求索

一个人,他的真正的朋友就是他的另一个自我。——西塞罗

在大量让我们快乐的朋友之外,也可能是在他们之中,有一些人会让我们特别想与之深入交往。

我们喜欢和他们谈论自己的生活经验以及对人生的看法,也喜欢听他们说出在他们的眼里我是谁。“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如此说来,以友为镜,是可以寻自我的。

许多心理学家都通过实证研究发现,青少年阶段的同伴关系对于发展出健康的自我概念非常重要。学者沙利文(1953)的研究表明,与同性伙伴之间亲密的朋友关系能够给个体提供“通过他人的眼睛看自己”的机会及体验。

另外,当你参加同学聚会时,你们会立刻重拾当年回忆,好像彼此并没有分别多年。有学者根据这一现象,针对人的记忆做了研究。将这种对于青春期时期发生的事件拥有大量生动的记忆的现象概念化为“记忆隆起”。

心理学家马丁·康韦对其发生机制提出了一种解释。因为那一阶段是自我身份形成的重要时期,我们给自己置入生动的记忆,以便在以后提取回顾,巩固自我身份的一致性。

以此来推论,人对于自我身份的形成与确认是给予了极大的优先级的,一个能在交往中不断给予你反馈,帮助你认识自己的朋友,对于一个人的人生具有重要的作用。

培根说过,朋友是自然之造化,因为朋友是有力的证据,能证明我的存在。“我现在看到我存在的外表,其高度,变化和特性,重现在一个陌生的形体上”,这就是以友为镜的效果。

你是我智慧的源泉:为我指引,助我前行

从黑暗混乱的思想之中制造出一个白昼。——培根

在友谊中,我们还会有这样的经历:你的朋友可能在睡前打电话向你求助,为了明天的一份重要稿件,询问你的修改意见,因为你是TA心目中最专业的人士;也可能在婚姻亮起红灯之时打车跑来你家哭诉,请你想一个应对的万全之策,因为你是TA最信赖的爱情专家。
 
培根说,友谊的第二个果实,便是在理解力上产生出健康而又最大程度的力量。他把友谊的第一个果实,即我们在文章最初提到的情感宣泄,比喻为“从狂风暴雨中制造出一个丽日晴天”;而他把友谊的第二个果实,比喻为“从黑暗混乱的思想之中制造出一个白昼”。

与友人倾吐心声的过程,可以帮助人梳理自己繁杂的思绪,哪怕友人最终无法给出解答,这一过程对于求助者来说也好像“用磨刀石把自己的智慧磨得锐利一般”。

为什么朋友的忠告与其他人给出的意见不同呢?培根对此做了细致的解释,朋友对你而言就像一个医术精湛的家庭医生,他能针对你的当下疾患给出治疗方案,但因为他全面了解你的体质,他的建议方案才不会在解决你现状的同时,毁掉你健康的其他方面。

所以,好的友谊,在体验他人的温暖愉悦的轻松共处,求取对内在自我的认识以得安然处世的同时,也能为你在生活智慧的求索之路上提供支持。

你让我看到德性的光辉:“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归根到底,爱(友谊之爱)即是在别人身上映现我们自身的价值。人们有时与朋友互换姓名,似乎表明他们爱的是在朋友身上体现的自己的灵魂。——爱默生

除了上面谈到的体验,我们还可能经历过,或是从书本上看到过,一种核心是神交的友谊。在其中,人们于彼此身上寻求智慧的碰撞、德性的高尚。

西塞罗曾说,当我们在某人身上看到一种“美德的信标光”之时,我们可能感受到与之脾气相合,便会对他产生朋友般的爱慕,哪怕是素未谋面的人,甚至是战场上的敌人。我们由于他们的正直、诚实和美德而爱他们。

在这类的体验中,人们感受到友谊的光辉与神圣。这类似于亚里士多德说的“德性的友爱”。

德性的友爱包括了前述的友谊中的各种积极的成分,并且增加了人对于高尚的追求。它是两个向往高尚德性的个体,由于见到彼此本质上的光辉而产生的友爱。德性的友爱能够让身处其中的个体产生愉悦感,也能互相扶持而对彼此有用。但这都不是它所追求的目的,只是这种高层级的友爱自然而然产生的结果。

爱默生在随笔中对友人说,“我要万分感谢你们,你们使世界在我眼中更崭新,更高贵,使我所有的思想更深邃。”这句话,可借来作为对于德性的友爱使人们所产生感受的精炼的总结。

在这样的友谊中,朋友之间首先是两个独立的灵魂,每一个都高尚且自由。在朋友交往之时,就像舒婷《致橡树》所写:“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吹过,我们都互相致意。”爱默生也表达过同样的思想:“我从他们(朋友)那里接受的不是他们之所有,而是他们的本质,严格说来,他们给予我的不是‘给’,而是他们身上的光芒自然而然照到我身上来。联结我们的纽带是同样的细腻和纯洁,遇犹不遇,别犹不别。”

愿你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回忆起可爱朋友的面庞,体会到内心多样且不同的感受。可能是互相依靠的温暖和共享时光的快乐,也或是明辨事物的洞察、了解自我的安然,甚至是心灵共鸣的神圣。

参考文献: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 著,廖申白译注,尼各马可伦理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英]培根 著,王义国译,人生论,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
[古罗马]西塞罗 著,徐奕春译,论老年,论友谊,论责任,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美]爱默生 著,刘玉红译,爱默生随笔,桂林:漓江出版社,2013
[法]蒙田 著,梁宗岱,黄建华 译,蒙田随笔,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法]莫罗阿 著,傅雷译,恋爱与牺牲,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7
邹泓, 周晖,周燕. 中学生友谊、友谊质量与同伴接纳的关系,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1):43-50
Rathbone,C.J.,Moulin,C.J.,& Conway, M.A.,(2008).Self-centered memories: The reminiscence bump and the self. Memory & Cognition,36(8),1403–1414

Sullivan, H.S.(1953). The Interpersonal Theory of Psychiatry. New York: Nor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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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果子

编辑:李大、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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